布展和展览 “PK” :谁比谁更 “ 艺术 ” ?
 

艺术家表示,现代艺术不是产品说明书。那么,与 “ 产品说明书 ” 不一样的现代艺术,又是什么样的呢?

文/图 石岩

南方周末 10 月 6 日 报道

  如果你在 9 月 21 日 下午 3 点到次日下午 3 点间走进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一号摄影棚,你一定不知道自己一脚迈进的是哪个年代。

  就在进门处,一场 “ 婚礼 ” 正在进行中。那几乎是现代婚礼的标配:假花点缀的加长轿车,穿着婚纱和礼服的新人。

“ 婚礼 ” 之后是 “ 车祸 ” 。在摄影棚的中心地带,三辆车,一辆老式的黑色轿车和一辆载满行李箱的军用敞篷车以及一辆畜力拉的大车撞在一起,行李撒了一地,警戒线圈出车祸的现场,黄色的小灯泡一明一灭。

  比邻 “ 车祸 ” 的是一幅温馨景象:木头桩之间拉着铁丝,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的男子不时地在铁丝上晾晒雪白的被单,过一会再取下来,把它们棱角分明地对折好。

  空气中,弥漫着新剖开的木料的清香和各种各样的声响:木工操练着锯子和气钉枪,很多台半导体收音机吱扭吱扭地诉着衷肠;那边木头搭的小舞台上,钢琴和吉他伴奏的《加利福尼亚旅馆》被不断吟唱;头顶上二三十只鸟笼被排列成菱形的矩阵,长长的绳索把这些鸟笼吊在顶棚上,并且像钟摆一样不停地有节奏地摆动,个别小鸟不时啁啾,使得这组鸟笼排成的序列像一只快乐而悠闲的风铃 ……

  这不是拍电影,而是一个仅仅持续 24 小时的艺术展,展览和布展同步进行。

画是艺术品,而 “ 画画 ” 是艺术本身?

  邱志杰在摄影棚最纵深的地带忙活着他的作品,他还没有想好作品的名字。

  简单说来,他的作品就是一条线和一个点。线是由若干发光体连缀而成的红色曲线,点是他不停挥舞着手电写出的两个字 “ 现在 ” 。邱志杰的两位助手指挥若干民工在摄影棚的高处牵动吊绳,变换曲线的形状。

“ 你可以把这条线想象成股市的走向图或者心电图,或者这个时代变化的一切。 ” 邱志杰说。

  邱志杰的作品是对摄影棚这个空间的戏仿和颠覆。所谓戏仿,指的是摄影机同步捕捉手电筒写过的笔迹,之后用投影仪放映出来,就像胶片的显影。而颠覆的含义则是这样的: “ 摄影棚是一个编故事的地方,人们总是想把这个空间假装成一个另外的地方,一个另外的时间,故事就在这个假定的时空里上演。我不断地写 ‘ 现在 ' 就是在提醒大家:没有别的时间和空间,就是此地,就是现在。 ”

“ 如果写到明天下午 3 点我一共写了 1999 个 ‘ 现在 ' ,作品的名字就叫《 1999 个现在》,写了 2001 个,就叫《 2001 个现在》。 ”

  如同邱志杰和他的艺术同仁们组成的团体 “ 联合现场 ” 的名字所标明的那样, “ 现场 ” 的概念让这些艺术家迷恋。

“ 以往的展览一旦布置好就是过去时的东西,我们希望呈现的是现在时,是我们工作的状态。我们希望作品不可控最好。 ” 邱志杰说。

  与邱志杰一样,没想好自己作品名字的还有 张慧 。 张慧 是前文提到的 “ 婚礼 ” 的导演者。在被记者问到的时候,他顺口将自己的作品命名为《漫长的婚礼》。

3 名男模,轮换着扮演新郎或新娘。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这场婚礼永远有一个多余的新郎或者新娘,可能正因为如此,婚礼才得以漫长地举行下去: 3 名男模中的随机一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婚纱换成礼服,或者把礼服换成婚纱,企图打破 “ 两男一女 ” 或者 “ 两女一男 ” 的僵局。

  婚车开道,在摄影棚里不停地缓慢兜圈子,后面一辆被旧报纸和黑涂料 “ 做旧 ” 的吉普如影相随。每隔一段时间,由男模装扮成的新郎和新娘就跳下车来,围着被 “ 做旧 ” 的吉普忙活:或者让它稍稍露出本来面目;或者将其涂抹得更破旧。

“ 事物总是处在平衡状态和不平衡状态之间。我对不平衡的状态感兴趣,因为平衡趋于稳定,意味着不再有变化。一男一女或者两男两女的婚礼就是平衡状态。 ” 张慧 这样解读自己的作品。

张慧 的本职工作是舞美,这回他把自己的作品做成了一出颇具隐喻色彩的小戏剧。

  与婚礼一起周而复始进行的,是刘鼎在一块巨大画布上的勾勒。摄录系统把摄影棚里的一切记录在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上,刘鼎站在这块幕布前,用红色的颜料勾勒幕布上静止不动的东西,用绿色颜料捕捉走动的人和摆动的鸟笼以及其他一切动的东西。

“ 我在很多大美术馆都会这样做。 ” 刘鼎说。刘鼎将自己做的事情当作对新的绘画方法的探索。当被问到这样画画是否有趣的时候,刘鼎回答: “ 很枯燥,但是作为一种方法,你必须这样。 ”

难为了那头不肯 “ 定格 ” 的骡子

  摄影棚的中心地带属于艺术家石青和 乌尔善 ,他们在此布置了两个典型的场景。

  石青的作品叫《走神》。一辆白色的松花江面包车撞在一根木桩上,木桩倾斜但是还没有倒下,一个被雇来的群众演员跪在地上用头和双手顶住木桩。另一个演员用铁锹挖面包车下面的土地,把土不停地从车身下倒出来在旁边堆成一个小土丘。在面包车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坐在座位上神态安详地捏饺子。

  在面包车的周围,若干根木桩之间拉着铁丝,铁丝上晾着白色的被单。两个眉目俊秀的青年男子不时把被单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或者把长长的被单搭在身上,胳膊一甩,把被单晾在铁丝上。除了包饺子的妇女,其他的群众演员都穿着雪白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但是,错落在晾衣桩周围的红色探照灯在黑白二色之外又罩上一层红雾一样的色调。

  石青说,他作品里有多个元素,如白色被单和黑裤白衣营造的单纯洁净以及包饺子的场景营造的温馨和煦。

“ 这就是艺术家和学者的不同,回忆往昔的时候学者能说出一串串的数字或者一桩桩的事情,但艺术家记起来的都是场景和一个个的细节。如果你让我回忆过去,我能想起来的最温馨的场面就是有人在灯下包饺子。 ”


乌尔善 的作品《车祸》:骡子总是试图挣扎起来

  乌尔善 的作品里似乎也弥漫着一种往昔的味道,他希望凝固一个典型的瞬间,并且这个瞬间的各种细节都真实得经得起推敲:三辆车撞在一起。黑色老式小轿车前脸被撞开了花,架在一辆被撞翻的敞篷军车上,军车里大大小小十几口旧皮箱滚了一地,一辆木质车身的胶轮大车则架在这两辆车的身上,一口棺材和一只老母鸡从胶轮大车上飞出,拉车的骡子倒地身亡。

  其他一切都已定格,棺材和拍着翅膀的老母鸡模型均被吊在摄影棚的顶棚下,惟独骡子不肯就范,尽管人们把蛮力和镇定剂都用上了。骡子流了眼泪,一度被扳倒在地的时候还撒了一泡尿,但它总能挣扎起来,抖掉身上的土。

  在记者观展的两个半小时里, 乌尔善 希望的瞬间始终没有定格,倒是让旁观的人看到一出小小的趣味盎然的悲喜剧。不过骡子挺让人同情的 ——— 这算不算虐畜呢?

 现代艺术不是产品说明书

  艺术家余极和王卫都对 “ 控制/被控制 ” 的主题感兴趣,这也几乎是现代艺术的母题之一。

  余极让十几位民工演员穿上一次性的雨披,举着一次性的透明雨伞,把这些人圈进木工师傅不断用木条钉成的矩形框架里。 24 小时之内,框架将越钉越多,及至布满 10× 20 米 左右的区域。演员们不得逾越这个区域,但在区域之内他们做什么都行。余极说,他的作品叫《囚禁》,之所以让“ 囚犯 ” 们穿上雨披,是为了暗示他们和外面的人的不同。余极指定一位女郎充当 “ 领舞 ” ,领舞不时指挥演员们以各种队形在木头框架里穿梭。其他时候,演员们则悠闲地听他们每人手里都有的收音机或者表情各异地打量 “ 囚笼 ” 外面的人。


余极的作品《囚禁》:木笼中的 “ 囚犯 ” 们穿着雨披

  作为演员的民工们,看来并不知道创作者的意图。他们觉得眼前的这份儿 “ 艺术工作 ” 与建筑、送外卖、搞清洁没什么区别 ——— 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出力。如此说来,作为道具的不只是物品,还有人本身,这倒挺切合 “ 控制/被控制 ” 的主题。

  同一主题之下,王卫的表现手法似乎轻巧得多,他的作品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鸟笼组成的矩阵: “ 本来鸟自己就能在高处,自己也能动,现在我们非要把它们关进笼子里,再把笼子吊起来,并且用外力,让它们整齐划一地摆动。 ”

  都是荒诞,但王卫表现得并不悲怆而且合乎美的法则。

“ 我们希望做得好玩一点,也希望在视觉上好看一点。因为说到底,现代艺术也是视觉的东西,不只是艺术家要表达的某一种主张。如果只是表达主张,还不如直接写 ‘ 产品说明 ' 。 ” 刘鼎说。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