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感觉
 

 

赵汀阳

  邱志杰的手在作品“物”中在搞什么?一只手在黑暗中不断划火柴,照亮一个个物体,确切地说,主要是照亮一个个物体的局部。那些物体都是生活杂物。那物体本来当然都是有它的生活“语境” 的,但是由于火柴的光亮非常有限,我们被迫过于贴近地、好象是近视地关注它们,这种“过于贴近”使得我们有可能消解掉原来那种容易通向庸俗解释的语境,使原来的语境支离破碎。原来的生活语境使得人们可能会从“物体”的生活意义马上进入对“事情”的解释,比如说一 陈旧物体就引起历史和神秘往事;一个卧室环境就引起性和复杂心理的分析。这样觉也没有什么不对,但作品就没有了。

  一点一点地,好象熟悉,其实又很陌生。这是光的胜利。光克服了“事”的念义,突出了“物”的感觉。但这些“物”又不是无意义的物,这些“物”是肯定有“事”的,但是“事”都还没有发生,而且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在这里,“事”仅仅是一个逻辑概念。邱志杰的这个作品似乎是在表达一种逻辑感觉 -- 剥夺了事物原来的意义和因果关系,只剩下非常单纯的逻辑预感一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误的话,我相信这种逻辑感觉的表达使这个作品非常有独创性。能够突出存在物本身的意义和能够表达纯粹逻辑感觉的作品显然很少见,通常的作品似乎更热衷于表达隐晦的、暧昧的生活感觉。当然,我并不是在要求所有作品都去表达有逻揖性的感觉,但我确实相信作品应该能够表达“清洁的”感觉,即能够不受污染著头脑和心理的各种观念和主义所支配的感觉。在艺术中,我们首先应该什么也不是,只是眼睛和耳朵,我们就是眼睛和耳朵,然后在清洁的感觉上再重新去生长出各种复杂的感觉。如果一个作品一入手就已经是代表著观念和主义的复杂感觉,这个作品就无非是一件生活中的琐事而己。如果去“艺术地”注意几个破椅子.首先要一直看到世界变成仅仅是这个破椅子,别的什么都没有,尤其没有观念,然后才能把它们看作是“在世界中”的有著各种意义的东西。作品“物”正 是在试图让人首先仅仅看见物。不用担心精神,物已经留出了精神余地。维持根斯坦(嬉皮笑脸地,我猜他是嬉皮笑脸地)说:在没有物质的地方;人们就会说那里有精神。

  作品“物”似乎没有破绽。不过我想顺便谈谈邱志杰另—个作品“手”的一个破绽。这个作品是 8 个一系列电视机分别表演著磨手、看手相、摸手。其中两个电视机表读“看手相”.这是这个作品的逻辑破绽,因为这个作品的逻辑是“去对付手”,可是“看手相”仅仅是表面上在对付手。实质上是对付人的命运,所以逻辑感觉是不完整的。

  我在这里对作品“手”吹毛求疵其实是为了感叹作品《物》竟然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