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镇静剂
 

刘畑

邱志杰的大型作品“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的第一回合“庄子的镇静剂”在上海证大 现代艺术馆展开,整个庞大的计划初露端倪 。据称,此计划共将交付八个展览完成,展览地点分布全球,其中包括即将来临的新加坡泰勒版画院和南京及随后的北京、比利时、台湾等地的展出。有展览拥有相同结构,都分为: 思想库(各种方案草稿)、档案馆(资料)、晶体(作品)和诊所(干预)四个部分

展厅门口,是一张巨大的海报,采用了南京长江大桥通车那天的《人民日报》头版。一进展厅,右手边一面纯铁制成的巨大奖状,奖状没有题字,奖状上的各个图案被裁纸般割出、拗弯,最后垂直于奖状的平面,每块凸出的图形都被开锋,磨成一把把刀刃,生锈暗沉的铁板和锋利光亮的刀口形成了鲜明但自然的反差,上面的图案是人所熟悉的红旗、穗带、齿轮,以及在现今的年轻人渐渐陌生的南京大桥——这是曾经的光荣和梦想,也是同期奖状的流行式样,邱志杰,正出生在大桥建成后的第二年 1969 年。

进入第一个展厅,是一个直径 2.5 米 长 5 米 的巨大透明葫芦,葫芦中一群黑色的蝴蝶在无声飞舞,葫芦嘴上接着一根巨大的注射针头,蝴蝶通过针头进入的空气生活。这就是此次展览的点题之作:庄子的镇静剂。由于证大的展厅入口大小原因,大葫芦不得不分块搬运进入展厅,在现场完成最后的整体拼接。

在大葫芦的边上,还摆放着一堆小的透明葫芦和匹配的不锈钢针头,其中有一个葫芦放在整个展厅的正中,天花板上有一根病人吊瓶用的输液管,从里面有黑色液体像输液般滴入小葫芦口,等到小葫芦被装满后,就被安上针头放到墙边,这是作品《烟的轮回》的一部分。远处墙上有一行黑色的大字:只要有了人。这是那张人民日报上随意摘出的几个字,下方有一群乌鸦的标本,走到近处,可以看出黑字是由煤粉写成的。

这个展厅有一个入口,通往一个巨大的煤的考古坑,考古坑分为三层共耗费了四十多吨的煤,观众可以在其中行走并上到二楼的展厅,坑中满地都是煤翻制的乌鸦,中间有两个穿黑衣的人——邱称之为“考古者”,他们随时收集被观众踩碎的煤乌鸦的碎片,重新翻制成乌鸦,一些乌鸦的标本零星散布在巨大的黑色空间中,坑壁中隐隐传出乌鸦的叫声。乌鸦和尸体有关,黑色与死亡有关,考古坑和湮灭有关,煤是树木的遗体,而这件作品的名为《当时用了很多木材》,建功立业,最后都是考古坑。

从考古坑顶的边缘开始,一条煤制的九曲桥通往“思想库”,思想库是各种画,是草稿、思想地图,包括石版、铜版、木刻、铅笔稿、纸雕、剪纸等,版画和纸雕都是邱志杰在新加坡泰勒版画院完成的工作,其中尤以一套既是装置方案草图又是画的石版画最为惊艳。九曲桥栏杆上镶嵌着煤制浮雕,正是南京大桥桥面的浮雕的等大复制品,栏杆上间或停驻乌鸦标本,桥外堆着翻制浮雕的石膏模板;整条九曲桥貌似粗糙,但细看可见浮雕和栏杆上有黑色的羽毛从煤中露出,偶尔在桥的表面有羽毛的印迹,制造近似化石的效果,其上更有掌印和指纹,九曲桥全体都曾被人拍打过,正是所谓“把栏杆拍遍”,这种古人极其个人状态中的感慨方式,隐蔽的放在并非为了“有效”到达“彼岸”的九曲桥上,成为了一个和庄子思想呼应的暗语。

在九曲桥边的墙面上,挂着南京大桥通车当天的《人民日报》折出的一只苍蝇和一只壁虎,两相对峙;还有两张整幅墙面的喷绘,图案都是大桥栏杆上的血书,下有轮船开过,一为某无名轻生者的血书:“当爱烟消云散,我只能选择忘情”,当邱志杰在大桥上发现时,大为所动,两行字不但情感郁积,而且字本身走势沉重,书法奇佳,当时天色已晚,邱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往新加坡继续制作版画,担心如有一场大雨血迹便会消失,只好请南京的学生第二天前去补拍照片;另一幅喷绘旁有一个小录像,交待了邱志杰在大桥擦去原有的血书,然后划破自己的手指头,写下一句荒谬故而有力的话:

展厅的档案馆部分,其一是关于南京大桥作为国家形象的各种物品,从最常见的各行各业各种名目的纪念章、邮票、奖状、锦旗、信封、笔记本、留影,到粮票、脸盆、挂历、镜子、台式钟、文件夹、垫板、游泳辅导动作示意图等等,足可见国家意识形态的渗透无孔不入,而南京长江大桥实为当年民众心中的“第二天安门”。其次是各种对于大桥的报道的收集,从大桥着火到是否拆除的争议等。第三部分向最后的“诊所”部分过渡,是关于大桥自杀现象的街头调查部分的普通人群问卷,以及一部分电视台关于自杀救助志愿者韩新华的访谈。而所有问卷的最后一个问题,都是:“你知道马达加斯加的首都在哪里吗?”所有的被采访者几乎都是为之一愣,这恰是这句话的力量所在,颇有禅宗机锋的风采:能够“打断”人的思想。

在文献部分多位于墙面,展厅中放了一台自制的“磨墨机”,一条的纯铁的长桌,铁桌四角各有一个机械装置在磨墨,墨块制作成大桥桥头堡的形状,黑色的墨块上压出了一颗颗线描的眼睛,只有顶部著名的“三面红旗”颜色血红。磨墨装置旁边架起医用的输液瓶,输液管中盐水滴落供磨墨用,桌上有四条水槽从桌角通往桌子中心的一个洞口,磨出的墨汁顺着水槽流进洞口,顺着桌面下的管子,穿过了地面的一个小孔,给楼下的输液管供墨,这就是一开始看到的滴墨小葫芦作品《烟的轮回》的剩余部分。在铁桌两头的墙面上各有一个巨大的灯箱,分别是大桥下拍出的门洞透视照片,一张是从南桥头堡往北看,一张是从北堡隔江往南看,画面中有不同的人物活动,但都有纸飞机飞过,这是在调查过程中得到的一个的意向:投江的飞翔、坠落,冥冥中的控制、被引力和风力操纵,轻飘、无力反抗、命薄如纸……

在展厅的最深处,是诊所部分,邱志杰收集了南京江边救人的志愿者陈思“心灵驿站”中的家具:三张木板床、一张沙发床、一棵“心灵驿站”过圣诞节时用的圣诞树,所有家具的底下都垫上了时钟,上好发条,定时的闹钟不定时响起,并引起家具的摇晃。墙上一个录像,一根铅笔在慢慢拓印陶行知立于南京当年的自杀胜地燕子矶的碑刻:“想一想死不得”,字体刚硬、骨节鲜明,背景的声音是在燕子矶和路人关于自杀现象的交谈,邱志杰将这行字,制作成描红簿,送去心灵驿站给被救助者,作为一种心理治疗的行为,旁边数张写过的描红,第一张笔画细软无力,正是来自于一个刚刚从大桥上被救下来的女孩子。

在墙上用煤粉写着心灵驿站中的标语:“饭一定要吃,泪一定要流”;贴着为其翻新前原有的《心灵驿站自约守则》、《志愿者联系方式》;陈思所用的红背心、望远镜,甚至一部他用的助力车;一张心灵驿站所有人的夜间合影:每个人物轮流上场,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闪光灯闪过一次后换下一个人,最后形成了一张不同时的人们的合影,这种拍摄方式使得人总是半透明的,似乎浮在背景中,这应该是这一摄影作品系列中,手法最为贴合人物的一次;最后是一部“心灵驿站”的纪录片。从为“心灵驿站”募捐、制作网站、添置新家具、设计心理治疗方法开始,逐步展开介入的活动,这也是整个计划中留出最多推进空间的部分。